作者简介及自述
郭锡焰,1951年生,中医师承学员,拟跟师广东中医师承教育研究中心专家指导委员会主席、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中医科主任、广州医科大学教授、中医教研室主任、广东省传统医学学会副会长、中医内科学博士张志敏教授。
“本人是中文系学士,兴趣广泛,善于个案深入分析,又长于作广泛领域的综合,对中医有强烈的渴望和坚定的信仰,有比较强的观察、思维和实践临床能力。
2010年开始了解中医经络按摩临床, 后进入中药方剂临床应用层面思考,致力于对中医的认识和实践从‘技’向‘道’的提升。”
郭锡焰
“能否超出朴素的民族感情科学地看待中医,是检验一个中国人的科学理性素养的试金石”,在《批评中医》里,方舟子居高临下地教训着国人。
方舟子的失礼,首先,来源于没有见过中医,而只见过“中医”——开验单开西药的、治不好病的、西化的“伪中医”。
当然,这未必是方舟子的错,而是时代的错——近20年前,“执业医师法”把所有没有取得官方文凭、没有在体制医院从业的中医生归类为非法。一个世纪之前,我们不断地自我否定,从上世纪50年代起,官方中医教育不断西化,培养出一代又一代“中医的掘墓人”,他们不断地用事实证明,中医不懂诊病,所以只能开验单;中医治不好病,所以只能开西药,或者“中西医结合”。想必方舟子们见到的就是此等。
实际上,中医的真传在民间,但他们没有合法地位,只能当“地下党”,因此方舟子们也就无缘见到了。
01 以自身案例为证
远的不说,就说说我吧,一位中文系出身、没有任何医学背景的、“野鸡”的“green hand(新手)”。
以下是这几天我发在其他群里的自身案例——
“这可不是偶然碰运气,在下开出来的方,一两剂,甚至第一剂的头煎(中药一般煎两次,第一次叫头煎)就见效的概率有95%以上,而且见一个治一个,从头痛脑热、男女妇儿到中风、红斑狼疮、癌症(癌症也有一半左右的胜率)等。军中无戏言,所有这些病例都有证可循。”
方舟子估计没见过真正的中医,哪怕只见过一个,便不会造次了。当然,这主要不是我有多聪明,而是因为我们的老祖宗知识渊博,因为中医药文化博大精深。
方舟子(以及许多“专家”)为中医药开出的救世良方是“弃医验药”,意思是,“医”“连伪科学都算不上”,所以要毫不留情地消灭掉,而“药”则要用“科学”来检验。据称这是中医药的唯一出路。
那么,山间的树根,溪边的野草,本来当柴烧、充当牛食的植物,怎么会变成治病愈人、救死扶伤的妙药呢?其中起“牵手”作用的不就是“医”吗?
见笑了,方舟子们,是什么令我这样一个中文系的门外汉变成“神医”(在下着实不敢,圈子里太寒碜)呢?“医”之使然也,其中的博大精深、灿烂辉煌,方舟子们可曾窥见一隅?
02 从科学哲学”、思维上说理
方舟子及“专家”们,为什么会犯如此低级的、足以载入“科学”笑话史册的错误呢?我倒有兴趣从“科学哲学”、思维上说说。
方舟子罗列了许多衡量是否“科学”的标准。原则上,这些标准并没有错,只是还需要补充。
至今为止的西方“科学”,“可重复验证”的,都只在物质的层面、“牛顿力学”的层面;而最前沿的量子科学,基本还是假说,而且很不幸的是,许多时候似乎与“玄学”、“迷信”殊途同归。
那么,中医、中药除了“物质”的层面外【中药物质的层面叫“味”,与西药的药理学用化学成分(分子式)解释药物的功能应有交集】,还有什么呢?
我们临症用药中有大量例子,是“物质”无法解释的——
中药方剂,一味药几克、十几克,几十克甚至几百克(急症重症有时要用特大的量)可以治好病;可是,治疗同样的病,用同样的药,却常常可以用小得多的剂量,每味药只用两三克,一两克,甚至半克,却同样可以治好病。
对此,首倡者这样解释:中药(植物、动物或矿物)带有一种“气”,这是药物在生长或生成的过程中,与环境的互动而形成的,此气煮沸后就会散失,故此,只能热水泡服,不能煎服。煎服是用“味”(与前文说的“物质”多有交集)来治病,泡服是用“气”加“味”来治病,故此可以用小得多的剂量。
此方法,已经在临床被不断重复验证过,包括我那96岁的老母亲,因“肺寒”而泡服“干姜甘草汤”(干姜1.5克,炙甘草3克),服第一剂,“寒痰”就明显减少了。可是,用迄今为止的“科学”手段,能找到“气”吗?“气”是什么?但是,是不是找不到,就是“伪科学”呢?若是这般,又与“鸵鸟政策”何异?
如果同样用十分之一的剂量,西药能见效吗?假定10毫克皮质醇,可以消炎,只用1毫克可以取得同样的效果吗?想必不能。
那么,为何中药与西药用药量的“宽容度”有如此巨大的差异呢?
传统中医有“祝由十三科”(如果细分,祝由十三科属于“道医”——中医的重要来源和组成部分),那就更接近“玄学”、“巫术”了,例如隔空治病,医患之间相隔几十、几百,甚至一千几百公里,只要满足一定的条件,例如双方都信任彼此、特定的时间节点、特定的程式等等,也可以达到治病的目的。在下就有这样的朋友。
术数。许多症状都可以用反复开口念特定的阿拉伯数字,或者在房子的特定位置写上特定的阿拉伯数字,以达到缓解甚至消除的结果。
风水。时不时有这样的例子:某病人总治不好,从思路、用药等方面看没有问题,然后改变居室的陈设,病就好了,或者用药就见效了。
凡此种种,想必方舟子没有见识过,“科学家”们也没有见识过,或者见过了,却从先验的界定出发,称之为“造假”,或者顶多算为“个案”,而不再深入观察其可重复率到底有多高及内在机制。
因此,“科学哲学”应该再增加一条:不能用下位概念评判上位概念。“科学”没有资格评论中医,因为“科学”只在物质的层面,中医则大大超出了物质的层面,无论从内涵和外延,中医都比西医,甚至“科学”广大得多。
因此,中医的确不是“科学”。
当然,我并不否认,风水、祝由里面有骗子的存在,但那是社会学意义上的问题,不是学术的、学科内部的问题。
说到“科学”至尊地位的形成,其实有特殊的语景,来自那个病急乱投医的年代——“德先生”、“赛先生”。“科学”,看看它的老东家是怎么说的——
注:此解释来自《现代高级英汉双解词典》
英文的原意为:1、经整理的知识,尤指以对事实的观察和研究获得者;2、此类知识的分枝(学科)、对此类知识的追寻(研究);3、自然的、物质的知识,例如生物学、天文学;4、社会科学,关于人们如何生存和习惯的学科,例如心理学、经济学;5、基于这类知识最新发现的、或想象中的发现的小说,例如太空旅行,科幻小说;6、此类知识和技能的专门家。
多翻几本洋人词典,其大意仍然无非是:知识、知识的分门别类、知识的获得、知识专门家、此类知识规律性的总结。
怎么就没有“真理标准”、“真理判官”的意思呢?“科学”的话语权是谁授予的呢?
03 从逻辑上说理
方文指斥
没有一门科学学科,是只有某个民族才有,而其他民族不予接受的,也没有一门科学学科,是只有某个文化背景的人才能理解,而其他文化背景的人无法掌握的。
所以,把中医当成中国特有的科学、把中医的科学地位不受西方科学界的认可的情况,归咎于西方人不了解中国文化,那是很荒唐的。
作为一个戮力践行的中医人,在我的圈子、所有媒体得到的信息中,我还没有接触到中医界中有这样的共识——中医是只有中华文化背景的人才能理解,而其他文化背景的人无法掌握。
方舟子的逻辑方式是:把正确的命题歪曲成错误的命题,或者干脆强加一个错误的命题,然后加以批判。
对比看待
“正如要批风水、算命的非科学性,没有必要先去学习如何看风水和算命。尤其是在有现代医学可作为对照的情况下,只要具有现代医学知识,要判断中医的非科学性就更为容易——在这个意义上,我其实不比那些不具备现代医学知识的老中医更“懂”中医。”
评论一个学科,的确不一定要求你是该学科的专家,也不要求你是从业人员,但是应该对其核心价值、思维模式、工作方法等等有真实的了解,这应该与方先生列出的“科学哲学”的几条标准没有矛盾吧?
可是,方先生是否具备中医的上述素养?
我们把一种文化放在相对应的文化比较中看待,对其认识将会更加深刻(故此就有“比较政治学”、“比较神话学”之类)。
核心价值
中医,扶正祛邪;西医,只祛邪不扶正。
思维模式
中医,二元的乃至多元的思维模式(例如“炎症”先分别寒性炎症还是热性炎症,处理原则相反);西医,一元的思维模式(例如凡“炎症”都用相同的方法来“消炎”)。
中医,“象”的思维模式(例如用“望闻问切”来诊断,用“附会”如方先生所贬斥者来理解药物的功能);西医,“数理化”的思维模式(例如用检查得出数据,用数据对应“病”)。
工作方法
中医,力求回到原点治病,病因治疗。西医,在终端治病,病症治疗。
在以上比较中,中医和西医都刚好形成一对矛盾的概念,各自处于对立的一方。由此,把“现代医学可作为对照”,以此批评中医,犯了形式逻辑最低级的错误:违反了同一律。此一谬误,有甚于用篮球规则来裁判足球,用国际象棋规则来裁判中国象棋。
关于“象”的思维模式,有必要说得更为详细一些。
上文说过,我国官方中医药教育西化后,培养出一代又一代的“中医的掘墓人”。现在从思维模式说说。
我们一开始接受教育,基本上都是抽象化的,即把具体事物概括成概念,由文字、数字表达之。
故而,如果学西医,不必进行思维模式的转换。西医依靠仪器检查,得出一系列数据,然后数据套病名,病名套用药。这正是我们读书以来套公式、套题型的思维模式。
但中医恰恰相反。传统中医,医药不分家,自己种药、采药、制药、尝药,加上望闻问切,然后开方治病。因此,中医一开始就是概念(文字、数字)与具象,乃至感官如影随形,“象”也。所以,民间传统中医老爹带儿子、爷爷带孙子,师父号脉开方,徒弟跟班抄方,也学习望闻问切,然后师父解释方剂治病之奥妙者,此为中医唯一“科学”的传承法则。这也就是通常“高手在民间”的原因。
再看大多数的 “中医药大学”。效仿西医教学,进行大班讲课,四五年时间都在学府里,对着书本,跟文字概念打交道(且不谈古文对于许多学生犹如天书,且不谈西医的课程跟中医的课程一样多,而中医的课程仅占总课程约三分之一),则离具象远矣,例如望闻问切,没有用感官去感触病人,如何做到真正地理解?
等熬到了实习,有机会接触病人,因为前面几年实践基本不扎实,一旦遇到病人必定一头雾水。带班的医生,无料的,自然对实习生无话好说,稍为有料的,门槛都被踩烂,没工夫给实习生传授经验,因为医生对病人是利益系之,对实习生则不是……
由此培养出的一代又一代“中医的掘墓人”,才误导了方舟子们。
当然,在体制大学和医院里,也又“野蛮生长”的高手。但那是因为个人禀赋或其他偶然原因,非体制使然,故其数量极少。
04 五行,“附会”
五行者,木火土金水也。这不仅仅是医学的概念、物质的概念(更不是单一物质的概念,例如仅“木”就包含无数“物质”),而是医学、物质、哲学的概念,甚至连哲学都颇难讨论,例如“气”。
木、火、土、金、水,分别代表肝、心、脾、肺、肾,这不是西医的人体解剖的内脏,而是各代表一个包括该内脏的生理功能系统。五行的“相生相克”的关系,说的是人体生理功能系统之间的互动关系。
而方舟子说——水银属金,还是属水?很多金属和非金属元素都能够燃烧,岂非金生火、土生火?
这显然是从化学成分来理解木、火、土、金、水的。我们的科学家又犯了一次最低级的逻辑错误——违反同一律。
附会
方舟子云——为什么肝属木?说是“肝之性喜舒展而主升,故归于木。”
中医之所以相信虎骨、虎鞭、熊胆、犀角是良药,是由这些动物凶猛、强壮而引起的联想,所谓取象比类,类似感应巫术。水蛭会吸血,中医就认为把它晒干了入药,能够活血化瘀;蚯蚓(地龙)在土壤里钻来钻去,中医就认为它晒干了入药,能够通络利尿。
然而,此一“附会”,却被中医临床证明确有疗效,甚至非此类“附会”者不能。这一基本事实,方舟子居然不知道。
此类“附会”,是中医“象”的思维模式的一种具体表现——例如用蚂蝗吸血“附会”其能疏通血管,用蚯蚓能钻洞来“附会”它能“通络”。而凡中医附会者均可中的,这是不是印证了这一观点:宇宙间存在一种统一的秩序,而五行、附会者,均为这一秩序的具体表现?而这是哲学的问题,又超出了西医的范围,同样超出了“科学哲学”的范围,这二者都无权评论。
总结成一句话——中医不是“科学”,中医不屑“科学”,疗效才是硬道理。